清闻

韶光脉脉春如海,讽咏芸编兴不穷。

【昭白】交交黄鸟 01

  “你怪寡人——”

  “你若不去,寡人便从此恨君。”

  “武安君,就不想和王上说些什么吗?”

  “…无话可说。”

  几十年的相伴,最后只剩下杜邮亭下那柄染血的秦剑。他心目中那个最善良的稷公子,那个会跳到他身后撒着娇伸手抱他的孩子,早就不在了。

  “将军乃秦国的宝贝。”

  “武安君,你不如丞相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…命其…自裁……”

  “……!”

  嬴稷自梦中惊醒,猛地睁开眼睛。

  他又梦见白起了。

  自醉后得见先王,他以为自己已经释怀,然而他王心之下仅存的那一点人性似乎还不肯放过他,即便被挤占得几近消弭,午夜梦回,孤寂、痛苦、悔恨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心神。

  【寡人,不想杀他。】

  王兄走了,芈琰、大娘、魏伶优、倬儿,母亲、舅公,一个一个离他而去。回过头来,知他过往,能懂他不易的人,竟然也就只剩下白起了。

  他何尝不知道逼杀白起的人也有自己的私欲?他不愿,可是也不敢赌,不从王命的大将,君王要来何用?秦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,绝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差错,动摇统一天下的大业!

  ……更何况,他还正面教训自己,误国害民。

  对于嬴稷而非秦王而言,或许这才是最令他心寒和恼怒的。

  “白起不知为何人之将,为何君之臣!”

  在白起看来,自己已经不配做他的主君了?

  已经几十年了啊——最后剩下的那一个人,竟然也否定了他,要与他分道扬镳了?

  你不爱寡人……寡人亦不再需要你。

  嬴稷想着,竟然有了一丝病态的安慰,病死咸阳外,不如死在秦王剑下,听说死于刀剑之人的最后一缕生魂会缠绕在兵器之上,这样至少……寡人身侧,还有一人。

  “武安君…武安君啊。”

  嬴稷的呼吸声更重了,脑海中画面纷沓而来,最后居然定格在了白起隔着人群,对着车驾之上年幼的他扬起的那个笑容。

  “将军乃秦国的宝贝…”

  “白大哥……”

  嬴稷抬起手,欲盖弥彰般想拭去眼角的泪意,却在看清自己的手后僵住了。

  是有些纹路。但他已经七十多了,他手上的皱纹应该更加苍老,指尖应该毫无血色,虎口的老茧泛白——而现在,这双手年轻了太多。

  老矣!他眨了眨眼,可悲地想,难道我已经老眼昏花了吗?

  他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脸,触感粗糙,但确实少了很多沟壑,几息之间,胸口那种沉闷之感亦散去许多——他变年轻了。

  嬴稷一个翻身便从榻上坐起,借着熹微晨光环顾四周,确认还是咸阳宫,微松口气。

  “来人!”

  门外静了一瞬,便传来什么东西撞在门槛上的声音,紧接着是匆忙的脚步。侍从进来,俯身到:“王上。”声音还带着几分未醒的惺忪。

  很好,他还是秦国的王。

  “几更了。”

  嬴稷问,一边不适应地摸了摸喉咙,他的话音已经感觉不到年老的沙哑。

  “——回王上,四更多了。”侍从急忙回到。却见上首的人眼露迷茫,懵懵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,目光围着他打量。

  “……竟睡不着了。”嬴稷语气平稳,暗暗试探。可不能被旁人发现有什么异常,也许一被揭穿,这梦便醒了。

  侍从微愣,“王上刚从函谷关回来几日,合该好好休息。”

  函谷关?是哪次函谷关?

  不,不对。嬴稷目光微动,听声见形,自己也到中年了,侍从面无忧虑隐有笑意,应该不是太严重的战事,那自己应是去商谈而非督战,那便只有——

  “函谷关那边的人,回去没有啊?”

  “禀王上,已听闻燕赵二王各自离去,算算日子,大良造也该回来了。”

  嬴稷的手一抖,几乎从膝上滑落。

  他知道自己回到哪一年了。

  太后、倬儿、二位舅公俱在。大梁之围已解,白起重伤而返。这是他第一次名正言顺给了四贵一个下马威,再后来,就是张禄入秦,四贵皆去,他最信任的人只剩下——白起。

  可是后来,白起也——

  嬴稷不知道怎么了,白起似乎已经是年老的他最深的遗憾,一想起,就心头钝痛。

  他亦知道,他和白起就是这样渐行渐远。

  他无可依靠,只能凭着王座将自己的心越变越冷,即使私心不舍,最终也无可不舍。

  想到白起的婚事,那位赵女……嬴稷抿唇,面色不虞。此人不可再留。白起因空诏生怨恨,但若无她深夜以命相逼,他也该写上一两句话的。

  ——虽然也不会是什么好话。嬴稷想着,毫无良心地把错处都推到别人身上。

  “待武——白将军回来,即刻上报。”

  “诺。”

  侍从应了,暗暗捏了把汗。大良造私自用兵为穰侯攻打大梁,正正犯了大王忌讳,只怕……

  他想着,在君王挥手后,默默退下了。

  殿内重又恢复了安静。

  这梦够长的啊……嬴稷也无睡意了,只看着天边一点一点亮起来。

  他走到窗边微微打开一些,晨光伴着凉风拂在他脸上,触感如此真实。

  他向来是不太信鬼神之说的。只在宗祠之内对着先王牌位,才会觉着前人的目光仿佛正注视着他。今日倒真让他遇上了这种奇事。

  殿外又传来侍从的声音:“王上。”

  ……嬴稷顶着晨光眨了眨眼睛,吐了口气。或许是上天见他对秦国有功,有所眷顾。

  他几乎立刻就想奔至静泉宫去,那里有一辈子为他操劳的母亲——连死都是为了他。也许上苍听到了他的心声,他又可以做她的儿子了。

  但——不行,他刚借着大梁这个由头把魏冉免相,若此时急匆匆跑过去,只怕窥见他亲近之意,魏冉便又要得寸进尺地让太后求情,他怕自己露出一丝心软,前事功亏一篑。

  再等等。

  时辰到了,宫女鱼贯而入,服侍他穿上朝服。

  

  王座之上,嬴稷望着堂下那些年轻了许多的面孔,头脑逐渐清醒。他已经不再觉得这是个梦了,既不是梦,便又要将事情处理妥当,但他看着右手边空出来的位置,又看看左手边魏冉难得安静的样子,索然无味。

  真是辛苦啊,现在又复要纠缠一番。

  “王上,”在几件不痛不痒的小事之后,左侧文官有一人出列,进言到:“大良造既无王诏,私自动兵攻打大梁,使得燕赵军齐聚我函谷关,我王攻齐之诺言付诸东流,此乃公器私用之重罪,按秦律——”

  “行了。”嬴稷挥挥手打断了他。他扫了一眼底下因提起这个话题而做鹌鹑样的众人,右手在座侧扶手的纹路上拍了拍,“大良造出兵大梁,乃是奉寡人之命,与魏王商议陶邑布防之事。”

  “啊?这——”

  群臣面面相觑。韩聂面上一惊,似不明白君王为何将说与燕赵之语就这样成了真;蒙骜见王上当庭为白起正名,面露喜色;魏冉眉眼微松,但随后又撇下嘴角——看来此事好了,但日后,只怕日子不是那么好过。

  “那不知我王,欲如何处置陶邑?”

  嬴稷抬眉将下首诸多神色尽收眼底,轻笑一声:“陶邑乃穰侯心心念念之封地——”他瞥了魏冉一眼,不阴不阳地说:“公该问穰侯,怎么反倒问起寡人来了?”

  此言一出,下首更加噤若寒蝉。芈戎面露尴尬,魏冉面上的淡定都装不下去了,只能出列假笑道:“臣多谢王上恩典,这陶邑——”

  “寡人之诏命即刻下达,穰侯就不必再推辞了。”嬴稷的目光透过冕旒虚虚地落在魏冉身上,喜怒难辨:“依寡人看,这天下之地,天下之物——只要穰侯想要,是无可不取啊!”

  “……呵呵,”这臭小子,今日倒是牙尖嘴利,魏冉在一片寂静中强笑两声,低眉耷眼到:“臣不敢,臣实不敢。”

  嬴稷此时还奈何不了他,当众阴阳了一番,心中爽快,袖子一扬将手虚搭在座柄上,“此事就此定论,毋要再提了。”

  “诺——”

  “还有何事?”

  “王上,”又有一人出列,“如今大梁之围稍解,然相位空悬,王上既已将前事定论,不知何人可复为相,还请王上定夺。”

  这便又是一个不能提的话题了。

  嬴稷还记得前尘往事。自己因白起听魏冉的话私自动兵而恼怒,没有在朝堂上提起此事,自然也无人敢触他的霉头,相位之事就一并搁下了。将陶邑赐给魏冉,还是朝会后他私下将诏书交给韩聂的。

  府上一会,他虽然原谅了白起,但未尝没有不可再失一重将的缘故。此事到底还是在二人之间埋了一根刺。

  那时的他在想什么呢?

  秦国养育你,穰侯举荐你,难道凡此种种,皆在寡人之前吗?

  “——还请王上定夺”

  庭下寂静唤醒了嬴稷的思绪。

  “——寡人的大良造都还伤着呢,”良久,秦王幽幽地说到,目光看向芈戎身后空着的那个位置,“如今将都不齐,这相位才空了几天——急什么?待白将军复朝后,再提不迟。”

  “王上,这——”

  下首众人心下微惊,为秦王话中透露出的意思。王上今日风格与往日不同,话语没留什么情面,其中对白起的看重也非同一般,梁囿之事后,竟还透露出无他不可的意思。不知是否是因为穰侯,竟连华阳君的面子也落了。

  魏冉眉目一动。王上虽恼他,可是对白起还是非常看重的,也许这复相一事,让白起多为他美言几句,岂不更稳当。但他来不及想更多,上首那喜怒难辨的君王便又一次把他拎了出来——

  “难道诸位操心这丞相之位,更甚于寡人?二舅公,你说——是不是啊?”

  魏冉感觉自己的面皮都要在一早上笑僵了,但无奈被抓住了把柄,再丢面子也只能忍着。这已是最好的结果,若不应和着,一会儿回去,姐姐还不知道怎么收拾他。

  “王上说的是,这何人为将,何人为相,自然均由王上定夺。”

  “哼。”嬴稷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转,轻嗤一声。“散了吧,其余小事,另行呈禀。韩聂留下。”

  “诺——”

  众人皆松了口气,恭身退下。

  这朝会开得可真是折磨人呐。这样大的一桩事,便就这样揭过去了——白起有王命立着,毫发无损,穰侯虽免相,可又得了陶邑——不可说!

  待众人退去,韩聂上前几步,揣摩着君王脸色,笑到:“王上还是将那陶邑,赐给穰侯了。”

  “总归已是秦土,即便给了他,最终也是寡人的。”嬴稷手抚着桌案,神色间倒不见恼怒。

  “王上高见。”

  “唔。”嬴稷颔首。

  “韩聂,寡人想问你一件事。”

  “王上请讲。”

  “寡人要如何做,寡人之恩才能成为最重之恩,使他看重寡人,更甚于其他呢?”

  “这——”韩聂面上表情微微一僵,他看向上首,秦王正盯着某处出神,没有看他。韩聂思索片刻,方才小心翼翼地回到:“王上是何人,穰侯又是何人呢?若无王上,穰侯又有何恩可施?若是恩情难分轻重,那人自然视王上重于穰侯——若是王上之恩远重于穰侯之恩,那与王上相比,穰侯与旁人何异。”

  “哦?”嬴稷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。“这举荐之恩,寡人越之,轻而易举;可这生死之交,寡人不知如何越之。”

  “王上,”韩聂心知自己猜对了,微微一笑,“大良造已回来了,但身受重伤,臣已让其先回府歇息,王上可要去看看?”

  “哈哈哈哈哈——韩聂啊韩聂,”嬴稷一顿,与韩聂对视而笑。“知寡人者,韩聂也。”

  “大王谬赞。”韩聂胸有成竹地一拱手,眼见君王眉眼间怒气已散,轻松口气的同时,不由感叹,大良造真乃秦王之爱将。

  

  白起一回到咸阳,便先回了府中,安顿仆从,擦洗更衣,又换了药。躺在榻上,伤口疼痛,食不下咽,睡也睡不踏实。本该因为回到咸阳而稍稍安心些,但思及自己这次做下的事,且悔且叹。

  魏冉已身居高位,不再是当时与他出生入死的少年了,也学会了以权势逼人。他与他乃生死之交,有袍泽之情,更有举荐之恩,不得不报。

  两相为难,有心想以此一事报了,免去之后再为私情而违秦律之患,却身陷囹圄,还累得王上函谷会盟为之周旋,如此行径,实在有违为将之本。

  且他与王上——本就因太后穰侯一系而生间隙,此事一出,只怕纵然王上有心宽恕,君臣之情仍不复从前。

  蒙骜早先下了廷议,来府中看过他,和他讲了庭上发生的事。

  “将军,大王既在庭上回护你,必不再追究你之罪过,你便安心静养罢。”

  他听了朝会细节,心下更为歉疚。王上对魏冉恼恨未消,即使对他不加责罚,自己却无法视若无睹。——除此之外,他更怕自己做了王上与四贵之间棋子,王上明加恩宠,实想分化他与穰侯,立他为孤臣。

  “庙堂之事,我实不通。”他赧然。

  “今日王上言语,对你颇为信重,穰侯闻之,必定让你出言助其复相,将军可莫要再——唉!”

  “……白起明白。”

  蒙骜离开后,白起便一直卧榻休息。他心中思绪万千,呼吸引起的胸腔振动反而扯得伤口更疼,于是刻意放轻了呼吸,也不再说话,只脑海中一遍一遍想着前尘往事。因着心中对君王的那一丝歉疚,最后画面居然停在他与魏冉、年幼的嬴稷一起玩闹的时光。

  “白大哥!白大哥!”稚子清脆的笑声仿佛响在他耳边,“你背我,背我嘛!”

  “公子——这——我——”他伸手稳住王子不断乱晃的小身板,求助地看向魏冉。

  “哎哟我的稷公子——你都差辈儿啦!他是我的兄弟,你应该叫——叫啥来着——叔父!叔父!”

  “诶!”调皮的小公子嬉笑着抢着应了,飞快向远处跑去。

  “嘿——你这臭小子!”魏冉在旁人的窃笑声中气得鼻孔冒烟,“你给我回来!”

  “我不——你论你的,我论我的!白大哥——快来追我呀!”嬴稷顶着一头一脸的灰,脚下却像放风儿的小马驹,几步就出了亭子,远远跑开了。

  “兄弟,你还愣着干什么!快把他给我抓回来!”记忆中的魏冉笑着,厚实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,将他重重往前一推,“跑远了,姐姐还不骂死我——你快去呀!我的外甥,和你不就是一家人么!”

  “……”

  白起的嘴角勾起了一点弧度,他眼睛闭着,呼吸渐渐平缓,似乎就这样睡着了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伤口的痛感随着意识的清醒又渐渐回潮。白起睁开眼睛,喉咙干痒,他想张口唤人来,上下嘴唇却黏在了一块,一时吐不出字,只发出几声咳。

  “你下去吧。”旁边传来一道声音。便有人应了“诺”,将茶碗放在一旁,脚步渐远。

  这是谁,竟在他的府中使唤起人来,白起混混沌沌地想着,有些不满。

  那人走近了,一只有力的臂膀将他略略扶起,动作十分僵硬,几乎又扯到了白起胸前的伤口。他轻嘶一声,还没来得及抬眼看,另一只手端着茶碗凑到他唇边。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随着衣袖摇动闯入鼻腔。

  这可不是仆人会用的香。白起就着碗喝了一口,嗅到这香味,瞬间清醒了不少。目光对焦,他先是看清了衣袖上的暗纹,接着目光慢慢移到了嬴稷脸上。

  嬴稷坐在榻上,靠得有些近,那双已经不复记忆中稚气的眼睛映着他惊讶的表情,显得那么的亮。

  “将军平素威武,可这受伤生病之时,身旁还是要有个人服侍啊。”

  “……王上!”白起眼前一黑,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冲上头顶,原本无甚血色的脸应是涨红了,干痒的肺管子里半晌才挤出两个字,之后便是几声重咳,连带着面前的茶碗一半的水都洒在了他前襟、还有秦王的衣袖间。

  “将军怎么了?”嬴稷笑着,笑意却未达眼底,“难道是寡人服侍得不好?”

  他应是要说些好话的,嬴稷想。秦王若说起好话来,向来是甜得能哄人。可是对上白起通红的眼睛,却又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了,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二人最后一面,他面对自己的问话,自嘲地笑出声,悲怆、愤怒、不屑,最后默然无语,只在君王回身时,微微一颔首。

  寡人恨你。

  嬴稷的目光从他通红的双目一晃而过,在他胸前已沁出血色的衣襟上停了一下,就别开了。

  他拿开茶碗,不轻不重地让白起靠在榻枕上,便抽开了手。秦王的衣袖拂过肩头时,白起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。

  “将军有什么要对寡人说的吗?”

  “……白起死罪。”少顷,白起的声音伴着几声喘息响起来。

  “呵,”嬴稷吐了一口气,他感觉这一团怒火就在胸口盘着,不只是为这一件事,还有很多很多事。

  ——为什么要听从魏冉,逆秦律而奉魏冉私欲?

  ——为什么娶赵女?

  ——为什么不肯出兵?

  ——为什么到了最后,也没有哪怕一个字带给他!

  可有些事之后的白起做的,他不应现在就加怒于他——也许未让臣子倾身相信,也是君王之过。想着这些,嬴稷的怒火仿佛被掐住了喉咙,只能克制着自己不要再看他,哪怕盯着榻上的雕饰也好。

  “——将军知道自己有罪?”

  “白起不应以公器谋私,误国害民——”

  “哈!误国害民!——”这四个字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,刚被白起艰难地吐出来,就被秦王截断了。“将军何许人也,又怎会误国害民——!”

  理智的线被锋刃挑断,嬴稷失控地怒吼着,对上白起乍然惊诧的目光——他完全不知道是哪个字眼让嬴稷恼怒。

  嬴稷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否也红了,鼻尖窜出一股涩意,白起总是有能耐点燃他心中的怒火——“误国害民的明明是寡人!是寡人之言行不足以让你相信,寡人之王命不足以让你遵从,寡人对你的恩遇远不及穰侯!——所以才使得将军左右为难,不知为何人之将!明明是寡人之过!!”

  “你说可对啊——白将军——!”

  嬴稷重重地一拂袖,榻边的茶碗翻落在地,溅湿了他的袍角。

  “起……”白起垂首,指尖用力到泛白。君王乍起的怒火在他意料之中,悔不该因蒙骜在先之言有一丝莫名的期待,而今面对这猛烈的指责,竟然会觉得有几分委屈。

  这本就是他该承受的。

  “白起——无话可说。”

  “——无话可说!”

  坏了——难道这句也错了?

  还未待他恍神,嬴稷便猛然呵断他,上前紧紧扣住白起的肩膀,气息近得都能喷在他面上,“将军应是有很多话说,怎么对着寡人,竟一句说不出来了吗?”

  “说寡人是昏君、毫无忠信仁义,不足以让你追随!说穰侯以势相胁,你不得已而为之!说你夹在太后与寡人之间,左右为难!”他死死攥住白起的衣襟,声音像濒死的猛兽从喉间挤出的嘶吼,似乎要把自己这么多年的愤恨、遗憾一吐而尽——“无论你说什么,寡人皆能听进——说!!”

  他看见白起的嘴唇颤动着,似乎就要吐出什么字来。嬴稷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此时的答案,还是那一年在廊下相顾无言之时想听到的答案,他睁着眼,一刻不错地看着。

  突然,他感觉到白起的目光停在了他脸上,带着惊讶、歉疚和茫然——他感觉到有水渍划过面孔颌角,最终滴在了白起的衣襟上。

  嬴稷松开了手起身,抬袖抹去眼角的水迹。

  “起……有负于我王,”良久,榻上之人沙哑的声音再一次打破沉寂,“请我王治白起罪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无人应他。白起能听到秦王喘息着,仿佛受了重伤的人是他一样。他似乎正竭力平复心绪,而自己正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——今天之前,白起从来不知,自己竟可以引起君王如此浓烈的、鲜明的情绪。

  不是欣悦——而是愤怒、怨恨。

  “将军好生休养,”他似乎听到君王回复了,轻如梦语——“我过几日再来看你。”

  

  嬴稷打开门,门外是一群战栗着俯首的仆从,还有随他一同出宫,等候门外的韩聂。

  无人说话,他们都听到了自内室传来的争吵声,他们从未见秦王发过如此滔天怒火。

  “将军乃寡人之重臣——你们好生侍奉。”上首之人语调似已恢复如常,对着下人吩咐到。

  “——诺。”

  “回去吧。”这是对韩聂说的。

  韩聂一言不发地飞快跟在君王身后,只匆忙向后瞥了一眼——半开的门内只见得翻落在地的药碗,还有大良造身前的血色。

  他急忙扭过头去,跟上了君主的脚步。

  这——这——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?

  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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